87年厂里大姐无人问津,我被套路打赌娶她,九年后发现竟是富婆
发布时间:2025-09-21 21:37 浏览量:1
引子
“李文军,你敢不敢?”
机油和汗味混杂的车间里,张伟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下巴朝着角落里那个埋头擦机器的身影一扬。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砸开了圈圈涟漪。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陈秀莲。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头绳利索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上。她比我大五岁,今年二十八了,在厂里算是“大龄青年”,因为性子闷,不爱说话,一直没人问津。
周围几个年轻的工友都围了过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张伟拍着胸脯,提高了嗓门:“你要是能把陈秀姐娶回家,我这辆刚买的凤凰牌自行车,双手奉上!”
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就停在车间门口,锃亮的黑漆在夕阳下泛着光。在那个八七年的夏天,这辆车,是所有年轻小伙子梦寐以求的宝贝。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我才二十三岁,是厂里最年轻的技术员,仗着有几分技术,平日里也有些心高气气傲。他们这么一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就像被点燃的炮仗。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梗着脖子,声音却有点发虚。
“光说不练假把式!”张伟起哄,“你去,现在就去!当着我们的面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探照灯一样,烤得我浑身难受。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退无可退。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那辆凤凰牌自行车飞驰的样子,还有大伙儿嘲弄的眼神。
我心一横,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这是图什么呢?为了那点可笑的面子,为了一辆自行车,就要搭上自己一辈子吗?可那股年轻气盛的冲动,像头野牛一样横冲直撞,把所有理智都撞得粉碎。
我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陈秀莲。车间里嘈杂的机器声仿佛都静止了,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还有身后那帮人压抑不住的窃笑。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看我。她的眼睛很亮,也很静,像两口深井,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站在她面前,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火辣辣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李……李师傅,有事吗?”她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疑惑。
我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闭着眼睛,把那句荒唐的话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陈秀莲,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准备迎接她错愕、愤怒甚至是鄙夷的目光。身后,已经传来了憋不住的嗤笑声。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周围安静得可怕。我等了足足有半分钟,那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我终于忍不住,悄悄掀起眼皮,偷偷地瞄了她一眼。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了然。
然后,她点了点头,用依然很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好。”
这一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我愣住了,身后那帮准备看好戏的工友们也全都愣住了。整个车间,只剩下机器单调的轰鸣声。
我看着她,她说完那个字,就又低下头,继续用抹布擦拭着机器的角落,仿佛刚才答应的不是一桩关乎一辈子的婚事,而只是帮人递一个扳手那么简单。
夕阳的余晖从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我忽然觉得,这个我从未正眼瞧过的女人,身上似乎藏着我完全看不透的秘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她那个平静的“好”字。我赢了那辆自行车,却感觉自己输掉了整个人生。我娶回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荒唐的赌局。我以为我看清了未来的灰暗,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
第一章 纸糊的婚事
婚礼办得异常简单。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大摆宴席,只是请了几个厂里的领导和要好的同事,在单位食堂开了两桌。我穿着借来的中山装,胸前戴着一朵红花,感觉那红色刺眼得很,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闹剧。
陈秀莲就坐在我旁边,也穿着一身新做的红衣裳。她一直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任由旁人打趣、劝酒。她不说话,只是在别人敬酒的时候,端起杯子抿一口,然后就放下。
我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张伟他们那桌最是热闹,他把那辆凤凰自行车的钥匙拍在桌上,冲我挤眉弄眼,大声嚷嚷:“文军,你小子有福气啊!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可得好好对人家!”
福气?我端起酒杯,把辛辣的白酒一口灌进喉咙,火烧火燎的感觉从食道一直蔓延到胃里。我宁愿这福气给谁谁要去。
这场婚事,就像一张纸糊的窗户,看起来光鲜,一捅就破。
婚房是厂里分的一间单身宿舍,十几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当。墙壁上,我们两个并排贴了两个大红的“囍”字,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喜气是假的。
晚上,送走了宾客,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她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狼藉,把碗筷洗干净,把地扫了一遍。她做事总是那么安静,那么有条不紊,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这样从容不迫。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我该说点什么?说对不起,我是一时冲动?还是说,我们凑合着过吧?我说不出口。
内心独白:我到底在干什么?就为了一口气,把一个陌生女人绑在了我身边。她看起来那么平静,难道她心里就没有一点波澜吗?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乎嫁给谁,只要能嫁出去就行?我心里一阵烦躁,这日子,往后可怎么过啊。
她收拾完了,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她说。
然后她就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在地上打起了地铺。我愣住了:“你……你睡地上?”
“床太小,挤不下。”她头也不抬地铺着被子,话说得理所当然。
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我是混蛋,可我也做不出让一个女人睡地上的事。我站起来,说:“你睡床,我睡地上。”
她停下动作,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平静:“不用,我习惯了。”
说完,她就躺下了,背对着我。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身下的褥子是新的,软绵绵的,可我却像躺在钉板上一样,浑身难受。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就在离我不到两米远的地上。我忽然觉得,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比这两米要遥远得多。
第二天,我俩一起去上班。厂里的人见了我们,都笑呵呵地打招呼,说着“新婚快乐”。那些眼神里,有祝福,有好奇,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戏谑。我攥紧了拳头,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剥下来,扔在地上踩。
陈秀莲却像没事人一样,坦然地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偶尔还会对人点点头,回一个淡淡的微笑。
中午在食堂吃饭,张伟端着饭盒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贼兮兮地问:“哎,新婚之夜,感觉怎么样啊?”
我把头埋在饭碗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滚。”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张伟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兄弟,别不知足了。你看秀莲姐,手脚多麻利,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你小子啊,是捡到宝了。”
我心里冷笑,宝?一个用自行车换来的媳妇,算什么宝?
正说着,陈秀莲也打好了饭,端着饭盒朝我们这边走来。她看到张伟,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她默默地从自己的饭盒里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的碗里。
“你太瘦了,多吃点。”她说。
我愣住了,看着碗里那块油光锃亮的肉,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张伟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用胳膊肘碰碰我,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瞧瞧,多疼你!”
我没理他,也没吃那块肉。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那场赌局,但我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提醒我,我是个多么卑劣的人。这桩纸糊的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现实的狂风暴雨给彻底撕碎。
我发现,她有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子,就放在床底下。每次我问起,她都只是淡淡地说,是她的一些旧东西。这箱子,成了我心里的第二个疙瘩,那个赌局是第一个。
第二章 灶台上的暖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我和陈秀莲之间,话依然很少。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遵守着互不打扰的默契。我上班,她也上班。我下班回家,总能看到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说实话,她的手艺真不错。普普通通的青菜豆腐,她也能做得有滋有味。我从小吃食堂长大的,从没吃过这么家常、这么暖胃的饭菜。
有时候我加班晚了,回来时,桌上的饭菜总会用一个大碗扣着,旁边放着一杯晾好的温水。她已经睡了,还是在地上,呼吸均匀。我蹑手蹑脚地吃饭,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总会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很复杂,有愧疚,有别扭,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暖意。
内心独白:我这是怎么了?吃人家做的饭,还吃出感情来了?不行,李文军,你得清醒点。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个错误,你不能陷进去。她对你好,或许只是因为她认命了,想安安分分过日子罢了。我不能自作多情。
一天晚上,我正趴在桌子上画一张复杂的零件图纸,那是厂里一个技术攻关项目,德国进口的机器,图纸说明都是外文,我看得一个头两个大。眉头拧成了川字,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还是理不出头绪。
“喝口水吧。”
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边。我抬头,看到陈秀莲站在旁边。她看了一眼我桌上乱七八糟的图纸,没说什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针线盒。
我的工作服袖口被机器刮破了一个小口子,我一直没在意。她却拿了过去,就着灯光,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她的手指很巧,穿针引线的动作特别熟练。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很柔和,不像在车间里那么清冷。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些恍惚。这不就是我小时候想象中“家”的样子吗?丈夫在灯下工作,妻子在一旁缝补。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我立刻掐灭了。我们不是,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你看这个地方,”她忽然开口,指着我图纸上的一个位置,“这个齿轮的咬合角度,是不是有问题?”
我愣住了,心想你一个只会做饭缝衣服的女人,懂什么机械图纸?我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看不懂,别乱说。”
她也没生气,只是轻声说:“我以前在图书馆看过一本讲德国机械原理的书,上面说,这种传动结构,为了减少磨损,主动轮和从动轮的夹角,一般会有一个补偿值。你这张图上,好像没有标出来。”
我心里一惊,像被电了一下。她说的那个“补偿值”,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点!我急忙翻出那本厚厚的德文说明书,对照着她说的位置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行小得像蚂蚁一样的注释。
真的是这样!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她已经补好了我的袖口,正拿着剪刀剪线头,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你……你怎么会懂这些?”我结结巴巴地问。
她把衣服叠好,放在我手边,淡淡地说:“以前没事做,喜欢看些杂书。”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她就像一本蒙了尘的旧书,我一直以为它平平无奇,却没想到,不经意间翻开一页,竟是别有洞天。
心里的那堵墙,好像被凿开了一个小缝。灶台上的暖意,灯光下的缝补,还有这句点醒我的话,像一股细细的暖流,正从那个小缝里,一点点地渗透进来。
可是,第二天,这股暖流就被现实的冰水给浇灭了。
厂里开大会,表彰上一季度的生产标兵。张伟也评上了,戴着大红花上台领奖,得意洋洋。下来的时候,他特意从我身边走过,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兄弟,自行车骑得还顺手吧?这老婆用得也还习惯?”
他的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刚升起的那点温情和敬佩,瞬间被羞辱感和愤怒所取代。
是啊,我怎么能忘了,陈秀莲,这个家,这一切,都是我用一场荒唐的赌局换来的。在他们眼里,她不是我的妻子,只是一个赌注,一个笑话。而我,就是那个笑话的主角。
我转过头,看到陈秀莲就坐在不远处。她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正安安静静地听着台上的领导讲话。可我总觉得,她的脊背,挺得比平时更直了一些。
第三章 车间的风波
那次图纸的事之后,我心里对陈秀莲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可张伟的话,又像一盆冷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段婚姻的来历。我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里,一天天熬着。
没过多久,厂里那台德国进口的精密镗床真的出了问题。
这台机器是厂里的宝贝疙瘩,专门用来加工高精度的模具。现在它一“罢工”,整个生产线都受到了影响。厂长急得嘴上都起了泡,请了好几个老师傅来看,都摇着头,束手无策。
作为厂里唯一正经学过机械专业的年轻技术员,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老厂长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啊,全厂的希望,可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我压力大得几天几夜没睡好觉。白天泡在车间里,对着那堆复杂的零件和线路图,晚上回家也抱着德文说明书啃。可那机器的故障点非常隐蔽,就像一个狡猾的敌人,怎么也找不到。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也格外压抑。我一回家就钻进图纸里,饭也吃得心不在焉。陈秀莲话更少了,只是默默地给我泡浓茶,半夜我还在熬的时候,她会起来给我煮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我心里烦躁,对她的关心也有些视而不见。我觉得,她一个女人家,根本帮不上忙,别来打扰我就行了。
内心独白:真是见了鬼了,这机器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常规检查都做了,一点问题都没有。难道是核心芯片烧了?那可就麻烦了,国内根本没地方修。我李文军要是搞不定这个,以后在厂里还怎么抬头做人?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诊断失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陈秀莲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本很厚的书在看。见我回来,她立刻合上书,起身去给我热饭。
我瞥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竟然是一本关于《模拟电路与数字电路》的大学教材,书页都有些卷边了,显然是经常翻看。
我心里又是一动。她还在看这种书?
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她:“你……还在看那些书?”
她点了点头:“嗯,闲着也是闲着。”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鬼使神差地把今天遇到的难题跟她说了:“……就是那个伺服电机的控制器,信号输出时有时无,特别不稳定。可我把整个控制模块都换了,还是老样子。”
我说完就有点后悔,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又不懂。
没想到,她听完后,却放下了筷子,想了想,说:“你有没有检查过接地线?”
“接地线?”我愣了一下,“检查过了,没问题啊,连接很牢固。”
“我不是说连接,”她说,“我是说,这台机器是高精度设备,对电源的稳定性要求很高。会不会是车间里其他大功率设备启动的时候,对电网造成了瞬时干扰,影响了它的地电位?”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一直把故障源锁定在机器本身,却忽略了外部环境的干扰!车间里那台老式冲压机,一启动起来,整个车间的灯都会暗一下。肯定就是它!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了,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秀莲!你……你真是我的福星!”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亲昵地叫她的名字。
她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我的目光:“我……我就是瞎猜的。”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我先去厂里看看,你早点睡!”
那天晚上,我按照她的思路,给镗床单独拉了一路电源,并且做了专门的接地保护。第二天一早,再开机时,机器运转得无比平稳,故障彻底排除了!
车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老厂长激动地握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好小子!好样的!给你记大功!”
我站在人群中,享受着所有人的赞誉和敬佩,可我心里清楚,这个功劳,至少有一半属于陈秀elen。我回头,想在人群里找到她的身影,可她却像往常一样,正低着头,在自己的工位上默默地工作,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一刻,我心里百感交集。这个被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看不起的女人,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了我最关键的指引。
晚上回到家,我第一次主动给她倒了一杯水,郑重地对她说:“今天的事,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她的笑容很浅,像一朵在夜里悄悄绽放的昙花,带着一丝羞涩,却格外好看。她说:“我们是夫妻,说这些干什么。”
“夫妻”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第一次让我觉得,不再那么刺耳了。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或许,这场纸糊的婚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第四章 女儿的画笔
时间一晃,就是九年。
九年的光阴,像砂纸一样,磨平了我年轻时的棱角,也磨掉了我和陈秀莲之间的生疏与尴尬。我们不再分床睡了,虽然还是话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们的女儿婷婷也八岁了,上小学二年级。孩子是家庭的粘合剂,这话一点不假。婷婷的出生,让那个冷清的小屋,第一次有了“家”的温度。
婷婷不像我,也不像她妈妈,性子活泼,特别喜欢画画。家里的墙上,贴满了她画的画,有红色的太阳,蓝色的小鸟,还有我们一家三口手拉手。虽然笔触稚嫩,但色彩特别大胆,充满了想象力。
学校的美术老师好几次找到我,说婷婷在这方面很有天分,建议我们送她去少年宫的兴趣班,接受更专业的指导。
我动了心。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呢?可一打听学费,我那点心思就凉了半截。一个学期就要好几百,差不多是我两个月的工资。我们厂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我的工资也就勉强够一家人糊口。
晚上,我跟秀莲提了这件事,末了,叹了口气:“要不,还是算了吧。画画又不能当饭吃,别耽误了学习。”
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心虚。我看到了婷婷眼里的光,怎么忍心亲手把它吹灭呢?可现实的压力,就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秀莲正在给婷婷削铅笔,听到我的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文军,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孩子的天分,我们不能耽误了。”
我苦笑了一下:“你怎么想办法?你那点工资,还不够家里买菜的。”
她没跟我争,只是说:“你信我。”
过了几天,她真的拿出了一笔钱,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足足有五百块。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还是那句:“你别管了,快去给孩子报名吧。”
我心里起了疑,追问了半天,她才从床底下,拖出了那个我一直很好奇的旧木箱子。箱子打开,我彻底愣住了。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什么金银首饰,而是一沓沓整整齐齐的苏绣作品。有手帕,有屏风,有团扇,针脚细密,图案精美,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
“这些年,我下班没事,就做点这个。托人拿到城里的工艺品商店去卖,断断续续攒了些钱。”她一边整理着那些绣品,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看着她的手,那是一双常年干活的手,指节有些粗大,手心还有薄薄的茧。就是这双手,在车间里操作机器,在厨房里切菜做饭,在灯光下穿针引线,为这个家,为女儿的梦想,默默地撑起了一片天。
九年了,我竟然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门精湛的手艺。我更不知道,她为了这个家,在背后付出了这么多。
内心独白:李文军啊李文军,你真是个混蛋!你总觉得是自己委屈,是自己在这段婚姻里付出了代价。可你看看她,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在你遇到困难时帮你,现在又为了女儿的未来默默攒钱。你又为她做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
我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热。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
“秀莲,辛苦你了。”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没有回头,只是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一家人,说什么辛苦。”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隔阂、别扭、不甘,都烟消云散了。我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给婷婷报了名,孩子高兴得又蹦又跳。看着女儿灿烂的笑脸,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这个家,虽然不富裕,但因为有她,有女儿,变得那么温暖,那么完整。
我开始学着关心她。她胃不好,我就学着给她熬粥;她冬天手脚冰凉,我就提前给她灌好热水袋。我们的交流多了起来,有时候会聊聊厂里的事,有时候会一起看看婷婷的画。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可我忘了,有些旧账,就算你不想算,它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第五章 旧账重提
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差,开始有人下岗。人心惶惶,车间里再也听不到往日的笑声,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焦虑的味道。
张伟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虽然当上了分厂的小头头,但爱面子,花钱大手大脚,听说还在外面跟人合伙做什么生意,赔了个底朝天,欠了一屁股债。
那天下午,我刚下班,就被他堵在了厂门口。
九年不见,他胖了不少,头发也有些稀疏了,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早已没了当年的神气。
“文军,兄弟,好久不见啊。”他递过来一支烟,我摆了摆手,说戒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把烟收了回去,搓着手,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那个……兄弟,最近手头方便不?能不能……周转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要多少?”我问。
“不……不多,”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千。”
两千!在九六年,这可是一笔巨款。我们家所有的积蓄,加上秀莲卖绣品的钱,也才刚凑够这个数。那是准备给婷Ting以后上学用的。
我皱起了眉头:“我哪有那么多钱?”
张伟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那点谄媚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赖的痞气。他凑近我,压低了声音:“李文军,你别跟我装。我可听说了,你老婆会绣花,能挣不少钱吧?再说了,你现在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奖金都比别人多。两千块钱,对你来说算什么?”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冷起来:“兄弟,你可得想清楚。当年那事儿……我这嘴可不严。你说,要是让嫂子,还有你那个宝贝女儿知道,她爸妈的婚事,是拿一辆自行车打赌换来的,会怎么样?”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我死死地盯着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最害怕,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就这么赤裸裸地被他当成了威胁的筹码。
这些年,我和秀莲的日子越过越好,那段不堪的往事,就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被我刻意地掩盖起来。我以为只要我不提,它就不存在了。可现在,张伟却要亲手把这道伤疤揭开,让它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
我无法想象秀莲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她会怎么看我?是鄙夷,是愤怒,还是彻底的失望?还有婷婷,我怎么跟我的女儿解释,她的爸爸,曾经是这样一个混蛋?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内心独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给他钱,就能堵住他的嘴吗?这种人就像个无底洞,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可要是不给,他真的把事情捅出去……我不敢想那个后果。这个家,我好不容易才感觉到的温暖,难道就要这么被毁了吗?我真没用,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力。我的那点骨气,在家庭和妻女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钱,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得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张伟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那当然!兄弟你放心,我张伟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我心里一阵恶心。
回到家,我魂不守舍。秀莲看出了我的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不敢说实话,只说厂里效益不好,心里发愁。
她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汤,说:“别想太多了,天塌下来,有我们娘俩陪你一起扛。”
她的话,让我心里更加愧疚。
第二天,我揣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准备去找张伟。我站在门口换鞋,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门开了,秀莲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菜,看到我手里的布包,愣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张伟也找上了门。他大概是等不及了,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看到我手里的钱,眼睛都亮了。
“文军,还是你够意思!”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拿。
我下意识地把钱往身后藏。
屋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秀莲,她看看我,又看看门口的张伟,眉头微微蹙起。
我正想着怎么把秀莲支开,怎么应付这个烂摊子。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秀莲,忽然开口了。她把手里的菜放在地上,看着张伟,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我的心上。
她说:“张伟,当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第六章 真相的分量
屋里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李文军愣住了,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布包。张伟脸上贪婪的笑容僵住了,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九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那天,陈秀莲正在车间最里面的库房盘点备件,库房的窗户正对着张伟他们休息的那片空地。机器的轰鸣声很大,但那几个年轻人扯着嗓子起哄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李文军,你敢不敢?”
“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看到那个叫李文军的年轻技术员,脸涨得通红,在众人的哄笑中,像个被逼上梁山的好汉,一步步朝她走来。
那一刻,她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只有一丝淡淡的悲哀。为这些拿别人的人生当玩笑的年轻人感到悲哀,也为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李文军,感到一丝不忍。
她认识他。他是厂里技术最好的年轻人,不善言辞,但工作起来特别认真。她见过他为了一个零件数据,在草稿纸上演算到深夜;也见过他悄悄帮年纪大的师傅扛重物。她觉得,他本性不坏,只是太年轻,太好面子。
当他站在她面前,结结巴巴地问出那句荒唐的话时,她从他躲闪的眼神里,看到了挣扎和羞愧。
那一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萌生。她二十八岁了,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也相过几次亲,对方要么嫌她年纪大,要么嫌她太沉闷。她也累了。
或许,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她赌的不是那场可笑的赌局,而是李文军这个人,赌他那被年轻气盛掩盖下的善良和担当。
于是,她说了一个“好”。
她接受了这场荒唐的开始,决心用自己的方式,把它经营成一个真正的家。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秀莲没有看我,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张伟身上,平静而锐利,像一把能剖开人心的手术刀。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那辆自行车,你骑了不到半年,就在一个下雨天,为了躲一个小孩,连人带车摔进了沟里,车架都摔歪了。”
张伟的脸色更难看了,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秀莲继续说道:“张伟,你今天来,是为了钱。可你用来威胁我丈夫的,却是我们夫妻俩自己的事。这九年,我们过得好不好,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养大女儿,没偷没抢,活得堂堂正正。你呢?”
她的声音依然不高,却带着一种千钧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拿过去的事来要挟,只能证明你现在过得有多失败。一个大男人,不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却想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不觉得丢人吗?”
张伟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眼神开始躲闪,嘴里还在硬撑:“嫂子……你这是什么话?我……我就是跟文军开个玩笑……”
“玩笑?”我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股压抑了九年的怒火,混合着无尽的愧疚和感动,从胸腔里猛地喷发出来!
我上前一步,把秀莲护在身后,死死地盯着张伟。这是我第一次,敢于这样正视他,正视这段不堪的过去。
“张伟,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钱,是我家的,是我老婆一针一线绣出来,给我女儿将来读书用的!你一分也别想拿走!”
“当年是我混蛋,是我年轻不懂事,做了对不起秀莲的事!这九年来,我每天都活在愧疚里!可她,却从来没有怪过我,还一心一意地跟我过日子,为我生孩子,为我撑起这个家!我李文军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她,最该感谢的人也是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我们的事来要挟我?!”
我把手里的布包狠狠地砸在地上,指着门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滚!你给我滚出去!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张伟被我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他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的“老实人”。他看着我,又看看一脸平静却气场强大的秀莲,终于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灰溜溜地跑了。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转过身,看着秀莲。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觉得脸上发烫,无地自容。
“秀莲,我……”
她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温柔。她走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好了,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去做饭吧,婷婷快放学了。”
我看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第七章 九年的答案
张伟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场压抑了我九年的风波,就这样被秀莲用几句平静的话,彻底化解了。
晚上,婷婷睡着后,我和秀莲坐在灯下,第一次,真正地敞开了心扉。
我把我当年的幼稚、虚荣,以及这些年来的愧疚和挣扎,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秀D莲,对不起。我……我配不上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起身,从那个旧木箱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素描。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工装,正趴在工作台上,聚精会神地研究一张图纸。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他的脸上投下专注的阴影。画的笔触很简单,却把那股子认真劲儿画得活灵活现。
画上的男人,是九年前的我。
“这是你修好那台德国机器后,我偷偷画的。”她看着画,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回忆,“那天,你跟我说谢谢。其实,我才应该谢谢你。”
我愣住了:“谢我什么?”
“谢谢你,虽然开始得那么荒唐,但这九年,你给了我一个家。”她说,“你也许不知道,在你答应那个赌局之前,我就注意你很久了。我觉得你跟厂里其他小伙子不一样,你爱钻研技术,对人也实诚。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所以我愿意赌一次。”
我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着,又酸又软。原来,我以为是我困住了她,其实,是她选择了我。我以为是我施舍的婚姻,其实,是我高攀了她。
“我早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她叹了口气,“可我怕说了,会伤了你的自尊心。我想,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真正地站起来,不再被过去束缚,我们再说也不迟。今天,你做到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那份通透和智慧,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内心独白:我总以为自己赚大了,是因为她会做饭,会持家,甚至懂技术,会赚钱。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真正赚到的,是她的这份深情,这份智慧,这份看透了我的不堪、却依然选择相信我、守护我的宽容。这才是千金不换的财富。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很暖,那些薄茧,此刻在我感觉来,是那么的踏实。
“秀莲,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和这个家。”我郑重地对她说。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晚之后,我们之间最后一丝隔阂也消失了。我不再是那个活在阴影里的丈夫,她也不再是那个默默付出的妻子。我们成了真正的、可以并肩作战的伴侣。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凭着过硬的技术,没过两年,就被提拔成了车间主任。厂里改制,我带着一帮老师傅承包了技术维修部,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们搬了新家,一个有阳台的两居室。
婷婷也很有出息,她的画在市里得了奖,性格也越来越开朗自信。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我正在阳台上侍弄我养的花草,秀莲在客厅里教婷婷画画。女儿清脆的笑声,和秀莲温柔的指导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我回头,看着屋里这温馨的一幕,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
我的目光,落在墙角那辆落满了灰尘的凤凰牌自行车上。搬家的时候,秀莲坚持要把它带上。她说,要留着它,提醒我们,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我看着那辆车,它曾是我青春里最大的虚荣和最深的耻辱。可现在,我却无比感谢它。如果不是当年那场荒唐的赌局,我怎么会遇到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
我赚了。
我真的赚大发了。
我赚到的,不是一辆自行车,也不是一个会持家的妻子。
我赚到的,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九年青春,一颗饱经风霜却依然通透善良的心,和一个无论我多么不堪,都愿意相信我、等待我、与我携手同行的灵魂伴侣。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笑了。这九年的答案,原来就藏在这平淡的烟火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