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遭华北豹袭击？不，是带豹回家路上的最大阻碍

10月28日山西阳泉市两名村民自称“被华北豹袭击”，林业工作人员来到现场后发现了一只被套住的华北豹。针对这一事件，猫盟在第一时间和顺生态保护协会的杨院长进行了一场直播，讨论了这一事件，本文的内容就来自本次直播。扫码可听直播音频回放。

这只豹现在状况如何？从视频来看，林业局工作人员用吹管麻醉了这只华北豹，把它送到太原动物园救治。

猫盟对救助行动的点评：

山西的华北豹在全国来说是比较多的，近年来山西有过多次针对华北豹的救助记录，可以说，山西林草部门对于救助华北豹有着丰富的经验。救助野生动物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活，比如吹管麻醉，要估计出正确的药量，少了豹子放不倒，多了豹子可能就醒不过来。我们应该给救助华北豹的工作人员点赞。

杨院长所在的和顺县生态保护协会经常在和顺县救助野生动物，其中大概六成能痊愈放归野外。杨院长在这期间也积累了丰富的救助经验。对于此次救助的豹，大家一致认为，这只豹看上去膘肥体壮，毛也很好，不像不健康的豹子毛很凌乱，如果没有伤残，应该尽快放归野外。

猫盟对案发事实的看法：

我们更应该注意到这一事件背后的负面影响。首先，新闻报道转述了这两个村民的说法，“豹主动攻击人，然后踩到了猎套被套住了”，这是不符合客观事实的，可能散播不必要的恐惧。其次，案件反映了“带豹回家”的主要阻碍，也是生物多样性的大敌——盗猎问题。保障“带豹回家”栖息地的安全，需要多方面力量共同的监督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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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咬人？报道存在不实

上周六我们发表的《央视关于阳泉豹伤人事件涉嫌不实报道》里，已经分析过了这一事件的疑点：据受伤村民说，“这只豹攻击了人，然后踩上了猎套”，然而它攻击人的地方，碰巧有一个猎套，这种可能性有多少？更合理的推测是，先有豹被猎套套住，然后有这两个村民接近豹子，从而被豹所伤。

和顺县生态保护协会会长，猫盟的老朋友杨院长讲了一个故事，可能会帮助我们理解这一事件：

杨院长同时是和顺县人民医院副院长，大概是2002年或2003年，他接诊了一个很奇怪的病例：脸上血淋淋的，手指也断了，自称“让狼给咬了”。但问题是，和顺最后一只狼是在1996年被记录的。杨院长看了他脸上的牙痕、爪痕，觉得像是豹子所为。

过了半个多月，杨院长终于在伤员的老家，打听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个人是在放牛时，发现猎套套住了豹子，他没有选择报警或者报告林业部门，而是拿棍子想打死豹子，豹子在勒住前腿的情况下自卫反击，把他咬伤，事后他编了个谎话去医院治伤。

杨院长年轻的时候，还遇到有人毒死了豹企图出售

那么，豹会主动攻击人吗？豹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把人当成猎物。直接的豹攻击人事件，一种情况发生在豹因身体问题无法捕食、或环境缺乏食物的时候，与人产生了正面冲突；另一种情况是豹子闯入了居民区，受惊吓攻击了人；再就是豹先遭到人类的攻击，例如捕猎，随即反抗而伤人。

从视频上看，这只豹在被捕捉前身体健康，不太可能没有捕食能力。号称“被豹子攻击”的村民是上山放羊的，即使豹子真的没有东西吃，也会率先选择羊，而不是人。而且现场是两个人，按照和顺的放牧经验来看，只要人在，豹就不会袭击家畜。它几乎不可能克服对人类的恐惧，去攻击有两个成年人看守的家畜，更不用说人了。

更为合理的猜测是，盗猎者下了套，套住了豹子，他们也知道打豹子犯法，不敢处置。只能编套瞎话，把自己“摘出去”，求助官方去处理。

新闻评论区也有人对当事人的陈述表示了质疑

但是“豹子主动攻击了人”这个说法传出去之后，会对保护工作产生不利影响，人们对野生动物的恐惧，会影响到人对待豹的态度。即使是支持猫盟“带豹回家”工作的人都会说，“如果豹子真到北京来了，我还是挺害怕的”。所以做好宣传工作，让大众正确认知豹，形成对豹及其他野生动物的科学观念，对野生动物保护，特别是豹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非常重要。

发表在《城市生态学期刊》（Journal of Urban Ecology）上的一篇论文说：在2004年5月到2012年3月期间，关于“印度孟买的人豹冲突”的新闻标题中，将豹子视为“攻击者”的描述减少了，将豹子视为“表现出自然行为”的描述增多了。与此同时，更多新闻提到“盗猎”，和“人类行为导致人豹冲突”。

桑贾伊·甘地国家公园Sanjay Gandhi National Park附近的Aarey Milk Colony，经常有豹进入，因此处理人兽冲突分外重要 图片来源：A.Davey / Flickr

研究人员认为，这是因为保护工作者（国家公园的管理人员和科学工作者）加强了与媒体的交流，改变了媒体报道人豹冲突问题的话术，从一味煽情转为提供更有深度的客观信息，这样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人们对野生动物的敌意态度。

大众传播也是保护的一部分。所以当“豹子主动攻击人”的不实消息出现后，我们立即决定要做一场直播，也是为了避免人们对豹子产生不必要的恐惧心理，从而加剧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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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猎是带豹回家的一大障碍

豹被套子套住的事件发生在山西省阳泉市盂县。盂县挨着山西阳曲县，是整个山西省豹子分布的最北端，当地的栖息地面积比我们的项目地和顺-榆次栖息地要小得多。阳曲县的豹与盂县可视为同一个种群。

盂县离我们的项目地山西省和顺县很近，在“带豹回家”的道路上，盂县也是和顺县的豹种群沿太行山向北扩散的必经之路。因此，盂县的华北豹保护工作非常重要。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可以聊一下华北豹保护方面普遍存在的两个问题。

一是豹种群规模较小。盂县的豹数量推测很少。个体数越少，这个种群抵抗外界干扰的能力就越差，像这种盗猎行为，就可能给当地这个小种群带来极大的损失。

二是栖息地破碎化。过去从和顺到阳泉，一直到盂县，栖息地都是连通的，那么盂县的豹子可以说和和顺的是同一个种群，是一个大种群。如今栖息地被公路、农田、风电等开发分割得支离破碎。

现在和顺的豹子还能不能扩散到盂县，猫盟没有做过调查无法得知。但我们知道，即便在和顺县境内，豹栖息地也面临日益严重的破碎化威胁，和顺县西部的豹子尚且无法顺畅地来到东部，若要让它们向北来到盂县，那更是困难重重。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宣传“现在生态好了，野生动物又回来了”，其实在栖息地日益破碎化的当下，豹或者其他兽类很难“回来”。

和顺山头竖立的风机 ©王身敦

那么这两个问题会进一步导致保护的什么问题呢？

那就是，被割裂的小种群更难保护。

山西豹面临的栖息地矛盾，也是中国大部分地区野生动物生存现状的一个缩影。城市扩建、公路修建、农田等人类开发活动，让栖息地越来越破碎，野生动物的种群被分割成一个个脆弱的小群体。在只剩下几个个体在苟延残喘的时候，盗猎就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2022年至今，宁夏固原侦破了涉林刑事案件110多起，查获野生动物2.7万多只

盗猎不仅威胁豹的安全，也威胁其猎物的安全。对于一个面积有限的栖息地而言，只要有盗猎在，仅存的豹子小种群就没有机会发展起来，它们很可能会因为盗猎而快速消失，因为种群的繁衍速度和规模都不够，在同样的盗猎压力下，小种群会比数量多的大种群更快消失。对于一些潜在的栖息地，即使有个别的豹扩散进去，一旦落入盗猎者手里，那么这个潜在栖息地就失去了让豹繁衍起来的可能性。

所以对于面积较小的栖息地，或者一些潜在栖息地，首先要有效地控制盗猎，当地的豹小种群或者扩散过来的个体才有可能繁衍起来，形成稳定的种群；而足够大的种群才有抵御外界风险的能力。这样一个个豹的小种群稳定下来，它们才有可能沿着太行山逐渐往北扩散，“带豹回家”最终才有望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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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猎真的多吗？很多

“上山打猎”听着好像是一件很古老的事，其实现在盗猎一点都不少。疫情时期严厉打击贩卖野味，如今疫情减轻，打击力度也减轻了。现在盗猎问题不但死灰复燃，而且愈演愈烈。

普通人最能直观看到盗猎影响的地方，就是网购平台。随便一个电商平台上一搜，都能看到多种多样的非法捕猎工具在贩卖，有高科技的电子猎套，还有民间生产的铁夹子，更简单的钢丝套，用自行车的闸线就可以做。

被夹子夹住的貉

猫盟发过一系列文章，揭示电商平台出售猎具的问题，呼吁大家举报，你可以读这篇文章《盗猎上淘宝买猎套，容易得像买颗糖》了解。举报一波之后，淘宝虽然下架了一些，但还是无法斩草除根。

不法商贩换个马甲又上来了，而且巧立名目，掩盖打猎的事实，你可以读这篇文章了解《大数据发现我喜欢动物，试图教我打猎？！》。淘宝把“打野猪”、“打猎”这些搜索词禁掉了，他们就换个关键词，打着“护农”的名义去卖，或者把钢丝绳、报警器等各个部件拆开来卖，或者谎称是“夹耗子的”，其实哪儿有这么大的耗子？

电商把猎套的零件拆开来卖，掩饰他们出售非法盗猎工具的事实

抖音、快手这些短视频的平台上，盗猎也十分泛滥。不仅有贩卖猎具，还有教人盗猎的“教学视频”。此前公益机构“自然之友”起诉快手电商平台，因为上面存在太多售卖非法猎具的商户，且经多次举报快手均没有正确的反应。

抖音上肆无忌惮地展示使用非法猎具，并推荐“到网上去买”

猫盟目前在山西和顺县持续打击盗猎行为，除猎夹、猎套外，重点会盯防非法电网盗猎。过去和顺县东乡每年都能缴获到非法电网。高压电网非常危险，在山上会覆盖很大的范围，把山上经过电网的动物都弄死（我们经历过的电网盗猎，你可以读这篇文章了解《在豹子带娃的森林里，盗猎者在活动》），还电死过人。

被电网电死的赤狐 ©hannah

现在我们在网上老是看到“这儿有动物，那儿有动物”，“生态向好”的消息，然而网上还有许多贩卖非法猎具的信息，各种打野生动物的视频。如果不了解全面的状况，大家就会生活在信息茧房里面，盗猎如此泛滥，动物怎么能多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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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击盗猎需要群策群力

秋冬季节是盗猎高发期，最近和顺五六个派出所主动出击，破了好几起盗猎案件，我们很感谢和顺公安机关。我们已经跟公安部门合作多年，一旦接到“有盗猎”的报案，他们就会立刻出警。但警力毕竟是有限的，和顺一个派出所就有一两个正式在编的警察，最多十个协警。管盗猎，光靠公安部门人手实在是有限。

现在和顺还有老豹子队员，蓝天救援队、生态保护协会的志愿者，加起来好几十个志愿者，大家都在参与反盗猎工作。

从秋收开始，反盗猎志愿者们就在已知盗猎的高发地带，挨个村地做宣传、打探风声，每周都去山里巡护清山。不仅要巡护，还要在各村发展“线人”，一有盗猎的消息，就来通知志愿者。

公安人员收缴电网

但是，和顺的栖息地之外也有人打猎。比起反盗猎的需求，我们的人手还是远远不够，反盗猎，是一个需要全社会参与的工作。

老豹子队员发现相机被弄坏了，可能是盗猎分子做贼心虚，不让人发现他们的行径

前几天，杨院长和猫盟一起，为和顺县修路的工人做了一次保护野生动物的培训。工人们表示“我们每天开路架桥，也碰到过不少动物，但是我们这方面的理念还不够”。猫盟西北组也在张掖跟风电、光伏企业的工作人员聊过。他们也表示，从来也没有人跟他们说过，“你们施工的时候这儿有多少猛禽，有多少沙狐、兔狲，有多少保护动物”。

张掖北部荒漠里的风电和光伏，野生动物就生活在这片荒漠里 ©心悦

基建工程影响野生动物栖息地是个长期以来都就存在的现象，相比于中国大张旗鼓的基建规模，培养施工工人保护野生动物意识的工作显得非常不足。许多地方的工人缺乏保护意识，在野生动物栖息地里工作，就会伺机偷猎野生动物。公路或者工程用的便道修起来之后，客观上也会给盗猎分子打开方便之门。

放牛人的牛被夹子夹住了，盗猎对普通人及财产的安全也构成威胁

所以，反盗猎不光是政府和保护机构的事儿，而是全社会各行各业都要形成的意识。不管你是游客也好，你是搞工程的也好，哪怕是你是上山放羊的，所有人进入到野生动物的栖息地里，都应该意识到野生动物保护问题。你吃野味就可能助长盗猎、你看到夹子套子不报警也是纵容盗猎。

只要工作做到位，民间的反盗猎意识是会提升的。就在直播当天，杨院长还在和顺县某个乡镇路边的小饭馆故意刺探了一下：“有没有野味？”服务员立即表示“吃野味是犯法的”。

志愿者悬挂反盗猎标语，对进入野生动物栖息地的人也是一个震慑

反盗猎必须要提高公众的意识，从各方面形成反盗猎的观念，监视不法分子。只有当所有人都意识到保护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我们的豹，我们所有野生动物栖息地的未来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