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语闻·阅历

发布时间:2025-11-15 18:57  浏览量:2

早就想写写老李,可一直找不到妥帖的切入点,只好把复杂的问题交给时光。

转眼到了霜降的第二天,落叶纷飞的时节。下楼散步,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又见老李推着他那辆满载的保洁车,从北面坡道走来,哗哗的响声犹如深秋奏响的打击乐。看到这一幕,突然有了叙写老李的冲动。老李走近、走近,脸上淌着汗水,显得那张黑瘦的脸膛更加黑瘦。老李停下车,向我挥了挥手,露出和善、敦厚的笑容。嗬,这一笑,使得老李那双本就细小的眼睛更小了,简直成了两道缝。笑意从鼻梁处向外扩散,波及脸颊,然后到眼睛四周,再往上走就拱不动了,被他额头上那深深的皱纹截流、消解。皱纹里有山,有水,有树,有春夏秋冬,有酸甜苦辣。

跟老李相识非常简单,他干保洁,我们散步。每次碰到他,他总是停下手中的扫把,抬起头,淡淡一笑:“几圈了?”“两圈了。”我们有时候回答,有时候不回答,一起散步的王老头会伸出右手三两个指头,算是回答。王老头说,他跟老李聊得多,说老李下了一辈子力,年轻的时候往城里运石头,一二百斤的石头从山上背下来,装到车上,跟着拖拉机进城,到了地儿,再从车上背下来。有一次车被扣了,老李用一天挣的20块钱买了条“白将军”送上,扣车的一拨拉,两眼一瞪吼道:“去,去,去!没工夫啰啰你,你他妈的这是打发要饭的吗?!”老李委屈啊,恨不能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年复一年,奔波于城乡之间,城市的高楼越来越多,背石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实在干不动了,老李就找了一份物业保洁的活,一干又是十几年。

跟老李聊起来,他对保洁这活很满意,说活不累,离家也近,脸上洋溢着知足的笑意。我观察,老李干活很少闲着,要么扫路面,要么擦地板,要么捡树枝,要么运垃圾,从不惜力气。夏天的中午,也就是太阳正毒的时候,老李还在清扫路面,汗水把他的工装浸透,脸上更是流成了一条条小溪。每当看到他那忙碌的身影,王老头就逗他:“老李歇歇吧。天这么热,你就不会穿个背心干活吗?”听到这话,老李用围在脖子上黑乎乎的毛巾擦一下汗水,说:“领导不让穿背心。这算啥,你看电视里那些穿着打扮齐整开会的,还不如咱舒服呢。”

老李说,活到这个岁数了,就害怕别人说自己偷奸耍滑。保洁管理员是位胖胖的女子,东北来的,姓陈。有一次说起老李,陈管理员竖起大拇指说:“干活实在,脾气又好,这样的人没处找。”她说这话时,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好像也一起夸着老李。

熟了,老李还好开个玩笑,有一天我们散步,他正在扫路面,过来一帮背着刀枪、穿着宽身衣,晨练刚刚结束的人,三股人员相遇。老李抬起眼皮看着那帮晨练者远去的背影,说:“还用捣鼓这个吗,干点活什么毛病都没了。”我们一起大笑,有人逗王老头说他这话也有讽刺我们的成分,又是一阵笑。说归说,笑归笑,老李的身体还真好,身上一点多余的肉都看不到,精瘦精瘦,却又敏捷利索,没有丝毫他那个年龄应有的老态,一年到头也没见他休过班。用老李的话说,一年到头,很少吃药打针,也没听说他查过体。

春暖花开时节,我常在院里放风筝,老李路过,总爱停下来看上一眼。有一天风特别大,风筝窜天猴似的一飞冲天,强劲的风吹得无法把线收回来,我更害怕风筝栽下来伤着车、伤着人。风筝在天上疯了样一圈圈转着,忽上忽下地捉弄着我。正犯愁,老李跑了过来,二话没说,戴上手套帮我往回拽线,我赶紧摇拐子,费了半天劲才把那撒野的风筝收回来。看我这里消停了,老李一句话没说,笑了笑,又推着他那辆工具车忙去了。

初夏的早晨,伴着鸟儿清脆的叫声,我把床单晾到院里双杠上就出门去,晚上临睡时才想起自己的床单,赶紧下楼去取。一看床单没了,正想打电话问物业,回头一望,就在楼口报箱上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呢,底下还铺着一张报纸。第二天一问,是老李干的,我不知说什么好,连声道谢。老李还是摆摆手,不说话。

时光缓缓流淌,跟老李越来越熟,熟了,就想知道对方的生活秘籍。有一次我问老李:“你家嫂子对你咋样?”老李先是用那双小眼睛惊诧地看我一眼,张张嘴,没发出声,然后摇了几下头,算是回答了我。事后,我问跟老李一起干保洁的老杨,他们是一个庄的。老杨说,老李让他老婆欺负了一辈子,在家连句高声话也不敢说。说到这里,老杨长长地叹了口气。

霜降过后,树叶纷纷落下,老李那辆保洁车响动的声音频繁起来,听到这声音,我心里很是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