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再婚,新婚夜老伴提了个要求,我红着脸:你找个年轻的吧

发布时间:2025-12-28 06:45  浏览量:3

第一章 一杯喜酒

王秀英六十岁了。

在六十岁这年,她又把自己嫁了。

对方叫李建国,六十二,退休前是市里老国营厂的电工。

俩人是广场舞上认识的。

王秀英跳得不算好,总慢半拍,李建国也不取笑她,就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一来二去,就熟了。

李建国是个实在人,话不多,但句句都落到实处。

他说:“秀英,我一个人过,锅冷灶冷的,心里也冷。”

他说:“你要是愿意,咱俩凑一堆儿,往后我给你做饭,你陪我说说话。”

王秀英的女儿小芹第一个赞成。

“妈,你一个人太苦了,有个人在身边,我们做儿女的也放心。”

王秀英的老伴老周走了快十年了。

这十年,她一个人拉扯女儿,送她上大学,看她结婚生子,好像一口气都没歇过。

现在外孙都上幼儿园了,她才猛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

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晚上做个梦,梦里都是黑白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孤单,像水一样,慢慢地,要把人给淹没了。

所以李建国一说,她心里就动了。

不是图他什么,就是图身边能有个热乎气儿。

婚礼办得很简单。

就在街边一家常去的饭馆,摆了三桌。

一桌是李建国的儿子李明一家和几个老同事。

一桌是王秀英的女儿小芹两口子和几个老邻居。

还有一桌,坐着介绍他俩认识的广场舞队的朋友。

王秀英穿了件枣红色的新外套,是女儿特意给她买的。

映得她蜡黄的脸上,透出点红晕。

她有点紧张,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

李建国就站在她旁边,手掌宽厚,轻轻扶了她一下。

“别怕,有我呢。”

他的声音不大,嗡嗡的,像老式的变压器,却让王秀英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大家轮着过来敬酒。

“王姐,恭喜啊,以后可享福了。”

“李师傅,真人不露相啊,把我们舞队的一枝花给摘走了。”

李建国嘿嘿地笑,端着酒杯,来者不拒。

王秀英喝不了酒,就用茶水代替。

她看着眼前这些热闹的笑脸,听着这些祝福的话,心里像被温水泡着,又软又暖。

她偷偷看了一眼李建国。

他正仰头喝酒,喉结上下滚动,几杯白酒下肚,脸上泛起一层红光,看着比平时精神多了。

他好像感觉到了王秀英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有点憨,但很真。

王秀英赶紧低下头,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都六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小芹拉着她的手,眼睛也红红的。

“妈,以后李叔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王秀英拍拍女儿的手背。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李叔人好着呢。”

是啊,人好着呢。

王秀英心里想。

能在这个年纪,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好人,是她的福气。

酒席散了,李建国喝得有点多,走路脚下发飘。

李明和小芹两口子一起,把他俩送回了新家。

房子是李建国的,两室一厅,单位分的旧房子。

虽然旧,但被李建国收拾得干干净净。

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窗台上的几盆绿萝长得油光发亮。

为了迎接王秀英,他还特意换了新的窗帘和床单被罩,都是大红色的,透着一股子喜气。

王秀英看着这一切,心里更是熨帖。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心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的。

“爸,妈,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小芹站在门口,冲他们挥挥手。

一声“妈”,叫得王秀英眼眶一热。

李建国的儿子李明也跟着说:“爸,王阿姨,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送走了孩子们,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门“咔嗒”一声关上,把外面的喧嚣都隔绝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新被褥的太阳味儿。

李建国扶着墙,走到沙发边坐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秀英,累了一天了,你也坐会儿。”

王秀英“嗯”了一声,在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她有点不敢看他。

这间屋子,从今天起,就是她的家了。

眼前这个男人,从今天起,就是她后半生的依靠了。

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她想起了自己跟老周结婚的时候。

那时候穷,什么都没有,就领了张证,亲戚们凑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结婚了。

新房就是单位分的单身宿舍,一张木板床,一个掉漆的桌子。

可那时候年轻,心里有火,什么都不怕。

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老周走了,她也老了。

她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守着女儿,守着回忆,一个人走到头。

没想到,老天爷还让她遇上了李建国。

她看着墙上那个大红的“囍”字,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王秀英,你要知足。

“我去给你倒杯水。”

王秀英站起来,想找点事做,来掩饰自己的局促。

“不用不用。”

李建国摆摆手,自己站起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热水。

他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递给王秀英。

“你也喝点,暖暖身子。”

王秀英接过来,杯壁是温的,那温度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听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她忽然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她想,明天早上,她要早点起来,去市场买新鲜的排骨,给李建国炖一锅莲藕排骨汤。

他喜欢吃这个。

他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去公园散步。

他拉他的二胡,她就在旁边听着。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安安稳稳的,该有多好。

她看着李建国,他正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他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头发也白了大半,在灯光下,明晃晃的。

这是一个跟她一样,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老人。

王秀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怜惜。

后半辈子,她想好好照顾他。

也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第二章 红烛冷了

夜深了。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昏黄的光。

王秀英洗漱完,换上了女儿给她买的新睡衣。

是棉布的,很柔软,但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穿着别人的衣服。

她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李建国已经把床铺好了。

大红的龙凤被,叠得整整齐齐。

床头柜上,还摆着一对红色的蜡烛台灯,没开,但看着就喜庆。

李建国坐在床边,正在脱袜子。

他听见动静,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洗好了?”

“嗯。”

王秀英点点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那……早点睡吧。”

李建国说着,就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留出大半个位置。

王秀英站在原地,没动。

心跳得厉害,咚咚咚的,像揣了只兔子。

她跟老周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也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那时候的结合,是组织的介绍,是家庭的撮合,是为了完成任务。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就像左手摸右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现在,这张床上躺着的是李建国。

一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男人。

虽然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了,但在王秀英心里,他还是个“外人”。

“怎么了?”

李建国见她不动,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不是……不习惯?”

王秀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她害怕?

都这把年纪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说她害羞?

更不像话了。

李建国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秀英,过来坐。”

他的声音很温和。

王秀英犹豫了一下,还是挪了过去,在床边坐下,身子绷得紧紧的。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点快。”

李建国慢慢地说。

“对我来说,也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电工的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我那口子,走了也五六年了。”

“她走以后,这屋里就我一个人,晚上睡觉,连个翻身的声音都听不见,静得吓人。”

“有时候做梦,喊一声,醒了,发现身边是空的,那滋味,不好受。”

王秀英静静地听着,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是啊,那滋味,她太懂了。

“我没别的意思。”

李建国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很诚恳。

“我就是想,往后,这屋里能有个人气儿。”

“晚上睡觉,能听到旁边有个喘气的,我就觉得安心了。”

他说着,掀开被子。

“你睡吧,我不动你。”

“我就睡这儿,行吗?”

王秀英看着他,灯光下,他眼里的恳切,让她无法拒绝。

她点了点头。

李建国笑了,又躺了下去,还特意往床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大的空间。

王秀英关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床头那对红色的台灯,散发着暧昧又温暖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也躺了下来,身子僵硬得像块木板。

两个人,一张床,隔着一尺的距离。

谁也没有说话。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轻一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秀英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有酒气,有烟草味,还有一股男人身上特有的汗味。

很陌生。

不像老周,老周身上总是肥皂的味道。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白天酒席上的热闹,一会儿是女儿不放心的嘱咐,一会儿又是老周那张模糊的脸。

她觉得自己像一片叶子,漂在水上,找不到根。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李建国翻了个身。

他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王秀英的背。

王秀英浑身一颤,像触了电一样。

李建国也感觉到了,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住,对不住。”

他小声道歉。

“没事。”

王秀英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一点点的触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王秀英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李建国,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没再动。

可王秀英能感觉到,那道原本看不见的墙,正在慢慢消失。

她心里慌得不行。

她嫁给李建国,图的是搭个伴,过日子。

是想有个人能陪她吃饭,陪她说话,在她生病的时候,能在跟前递杯水。

她从没想过别的。

在她这个年纪,那些事,是属于年轻人的。

是羞耻的,是见不得人的。

她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这身干瘪的皮肉,根本就不配再提那些事。

她就像一朵开败了的花,只剩下枯枝败叶,怎么还能指望有人来闻香呢?

她越想越觉得难堪,脸颊发烫,一直烧到耳根。

她悄悄地,往床边挪了挪,想离他远一点。

再远一点。

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一些。

她听到李建国,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像一根针,扎在王秀英的心上。

她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这让她的难堪,又加重了一分。

这对红色的台灯,本来看着挺喜庆的。

可现在,这红光照在脸上,却像是在嘲笑她的不堪。

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秀英觉得,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她以为,这一夜,就会在这样尴尬的沉默中度过。

可她没想到,李建国还是开口了。

第三章 “你找个年轻的吧”

“秀英。”

李建国忽然叫了她一声。

声音有点沙哑,在寂静的夜里,像砂纸磨过木头。

王秀英的身子猛地一僵,没有应声,只是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她希望他以为她睡着了。

可她的心跳,出卖了她。

那声音,擂鼓一样,她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建国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王秀英感觉到,他朝她的方向,挪动了一下。

床垫,轻轻地陷了下去。

一股更浓烈的男人气息,包裹了过来。

王秀英的呼吸都停住了。

她感觉一只粗糙、温热的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只手,很烫。

烫得王秀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动作太快,太猛,手肘一下子撞到了床头柜上。

“咚”的一声闷响。

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秀英,你没事吧?”

李建国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伸手要去扶她。

“别碰我!”

王秀英几乎是尖叫出声。

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恐和颤抖。

李建国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对红色的台灯,静静地亮着,把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像两尊凝固的雕像。

王秀英背对着他,蜷缩在床的另一头,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羞耻,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像潮水一样,瞬间将她淹没。

她嫁给他,是想找个伴儿,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她以为,他懂。

她以为,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所谓的“夫妻”,不过就是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一起吃个饭,散个步,互相有个照应。

可她错了。

男人,不管多大年纪,都是男人。

他们想要的,永远都不只是这些。

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她觉得自己像菜市场里的一块肉,被人挑拣,估价。

而她这块肉,已经老了,干了,不值钱了。

凭什么?

凭什么还要被人嫌弃?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能哭。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李建国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

“秀英……”

他开口了,声音里满是无奈。

“我们……是夫妻。”

是啊,夫妻。

这两个字,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王秀英的心上。

敲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夫妻”两个字,在年轻的时候,代表着亲密,代表着理所当然。

可到了她这个年纪,再提起,就只剩下难堪。

她的身体,早就不是二十岁、三十岁的样子了。

皮肤松了,腰粗了,肚子上是一道剖腹产留下的、丑陋的疤痕。

她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又怎么能,把它展现在另一个男人面前?

她做不到。

光是想想,就觉得无地自容。

“我……”

王秀英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她转过身,看着李建国。

在昏暗的红光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李建国,你要是想要这个……”

她顿了顿,觉得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找个年轻的吧。”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张着嘴,却无法呼吸。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李建国没有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那沉默,比任何指责和怒骂,都更让王秀英难受。

她宁愿他骂她一顿。

骂她不识好歹,骂她假正经。

可他没有。

他就那么看着她,眼神里,是王秀英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失望,有受伤,还有一丝……悲哀。

终于,他动了。

他没有再靠近,而是默默地,从床的另一边下了床。

他从衣柜里,抱出了一床备用的被子,走到了客厅。

沙发床被拉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吱呀——”

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撕裂了。

王秀英知道,被撕裂的,是她和李建国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还有她对未来生活,所有美好的幻想。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对红色的台灯,依然亮着。

可那光,却再也暖不起来了。

冷冰冰的,像停尸房里的灯。

王秀英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在黑暗里,眼泪,终于决堤。

第四章 一间屋,两个人

第二天,王秀英醒得很早。

天还没亮,窗外灰蒙蒙的。

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慢慢地坐起来。

身边,是空的。

大红的喜被,一半是整齐的,一半是凌乱的。

像一出被人看到一半,就草草收场的滑稽戏。

她下了床,脚踩在地板上,冰凉。

客厅里,沙发床已经收了起来,那床备用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沙发的一角。

李建国不在。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王秀英走过去,看到李建国正在灶台前忙碌。

他穿着昨天的衬衫,背影看着有些佝偻。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又迅速地错开。

他的眼圈是黑的,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没睡好。

王秀英的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起来了?”

他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锅里有粥,还有煮鸡蛋。”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继续盛粥,再也没有看她。

王秀英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想说点什么。

说声“对不起”,或者说声“谢谢”。

可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顿早饭,吃得悄无声息。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只听得见喝粥的吸溜声,和筷子碰到碗边的清脆声响。

一间屋子,两个人。

明明靠得那么近,心却隔了千山万水。

吃完饭,李建国默默地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王秀英想去帮忙,刚站起来,就被他一句冷冰冰的话钉在了原地。

“不用了,我来。”

那三个字,像一堵墙,把她推得远远的。

王秀英只好又坐了回去。

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家。

墙上那个红色的“囍”字,刺眼得让她心慌。

她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一个闯入者。

这个家,不欢迎她。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的。

李建国每天照常早起,做饭,收拾屋子。

他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像他一个人生活时那样。

他会给王秀英盛好饭,然后自己端着碗,去客厅的另一头,或者干脆站到阳台上吃。

他不再叫她“秀英”,也不再跟她说话。

晚上,他依旧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

那张宽大的双人床,成了王秀英一个人的牢笼。

她每天晚上,都睁着眼睛,听着客厅里传来的、他翻身的细微声响,直到天亮。

她瘦了,眼窝深陷,脸色比以前更黄了。

她想打破这种僵局。

好几次,她想开口跟他说说话。

可一看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所有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怕一开口,又是错。

女儿小芹打来电话。

“妈,怎么样啊?在新家还习惯吗?李叔对你好不好?”

电话那头,女儿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和期待。

王秀英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走到阳台,压低了声音。

“好,好着呢。”

“你李叔……对我挺好的。”

她撒了谎。

她不能告诉女儿真相。

她不能让女儿跟着担心,更不能让女儿觉得,是她把妈妈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所有的苦,都得她自己咽下去。

“那就好,妈,你可得好好跟李叔过日子,别耍小性子啊。”

小芹笑着说。

“你们这个年纪了,能找到个伴儿不容易。”

王秀英听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是啊,不容易。

可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

挂了电话,她看到李建国就站在客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肯定听到了她的通话。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似乎更冷了。

王秀英觉得,他是在嘲笑她。

嘲笑她的虚伪,嘲笑她的口是心非。

她心里那点仅存的自尊,被彻底击碎了。

那天晚上,王秀英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老周的脸,女儿的脸,李建国那张冷漠的脸,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转个不停。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错了吗?

她只是害怕,只是觉得难堪。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六十岁的女人,这点自保的本能,难道也是错吗?

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跟老周结婚,生孩子,一辈子操劳。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她以为,老了,终于可以喘口气,为自己活一次了。

她想找的,是一个能懂她、尊重她的灵魂伴侣。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在男人眼里,不管你多大年纪,你首先是个女人。

一个有身体、有功能的女人。

当这个功能衰退,或者你不愿意提供这个功能的时候,你所有的价值,就都没有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刀,深深地插进了王秀英的心里。

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她想到了离婚。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才结婚几天,就离婚?

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女儿会怎么想?亲戚邻居会怎么看?

她王秀英,这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老了老了,还要再当一次别人的笑柄吗?

可不离婚,就这么不死不活地耗着?

一间屋,两个人,相顾无言。

这比一个人过,更让人窒息。

王秀英把头埋在被子里,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了彻底的绝望。

她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

前面,是深渊。

后面,是悬崖。

第五章 旧伤疤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下午。

那天,李建国出去参加老同事的聚会了。

家里只有王秀英一个人。

她无事可做,就想把换下来的床单被罩洗了。

那套大红的龙凤被,只用了一晚,就再也没碰过。

王秀英把它从柜子里拿出来,那刺目的红色,让她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她抱着被罩,准备扔进洗衣机。

就在这时,一张小小的卡片,从被罩的褶皱里,掉了出来。

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缴费人,是李建国。

日期,是半年前。

项目那一栏,写着两个字:放疗。

王秀英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捡起那张薄薄的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眼睛。

她不认识上面的医学名词,但“放疗”两个字,她懂。

她拿着那张单子,手抖得厉害。

她冲进卧室,拉开了李建国的床头柜。

里面,放着几个药瓶。

她拿起来一看,都是些她看不懂的英文,但瓶身上,清清楚楚地印着治疗癌症的标志。

王秀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他……他有癌症?

他怎么从来没说过?

认识他的时候,他精神头那么足,每天在广场上拉二胡,笑呵呵的。

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病人。

王秀英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的片段,在她眼前闪过。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愿不愿意凑一堆儿过。

他说,一个人,锅冷灶冷的,心里也冷。

他说,晚上睡觉,想听到旁边有个喘气的,就觉得安心。

还有新婚那晚,他那句无奈的“我们是夫妻”。

以及这些天,他那沉默又孤单的背影。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想要那个。

他只是害怕。

害怕一个人,在深夜里,被病痛和孤单吞噬。

他想要的,真的只是一个伴儿。

一个能在他害怕的时候,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别怕,有我呢”的人。

而她,王秀英,都做了些什么?

她用最伤人的话,把他推开。

她用最冷漠的态度,在他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她把他当成了一个只想满足欲望的、粗鄙的男人。

却不知道,在那副看似强壮的躯壳下,藏着一颗多么脆弱和恐惧的心。

王秀-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

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周。

老周走的时候,也是因为癌。

最后那段日子,他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她就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陪他说话,给他唱歌。

她知道,那种疼,不止在身上,更在心里。

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对孤单的恐惧,是任何药物都无法缓解的。

王秀英捂着脸,失声痛哭。

她哭自己,怎么这么傻,这么蠢。

她哭自己,怎么能用自己那点可怜的、所谓的“自尊”,去伤害一个正在受苦的人。

她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原来,她才是那个施暴的人。

傍晚,李建国回来了。

他喝了点酒,脸上带着些许红晕,但眼神依旧是疲惫的。

他看到王秀英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张缴费单和几个药瓶。

他脸上的那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对望着。

空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对不起。”

王秀英先开了口,声音沙哑。

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建国,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三个字。

眼泪,又流了下来。

李建国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绕过她,走到沙发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啪嗒”一声,火苗亮起,又熄灭。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声音很平静。

“就……刚才。”

王秀英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像怕惊扰了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建国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

“告诉你做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

“告诉你,让你可怜我?同情我?”

“还是告诉你,让你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

“我不是……”王秀英急着辩解。

“你不是?”

李建国打断了她,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王秀英,你连我的手都不愿意碰一下,你觉得我这身子,是脏的,是让你恶心的。”

“我要是告诉你,我这里头,烂了,坏了,你是不是更要离我八丈远?”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一句,割在王秀-英-的心上。

她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如果早知道他有病,她还会嫁给他吗?

王秀英不知道。

她不敢想。

“我没想瞒你一辈子。”

李建国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捻灭。

“我就是……想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

“我想,有个家,家里有个人,热热闹闹的。”

“我以为,你懂。”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王秀英的心,疼得缩成了一团。

她终于明白,那天晚上,他眼里的悲哀,从何而来。

那是被最亲近的人,误解和抛弃的悲哀。

她伸出手,颤抖着,覆在了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布满老茧,却在微微发抖。

李建国浑身一僵,想把手抽回去。

王秀英却用力地握住了。

“建国。”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跟我说说,你跟我那口子的事吧。”

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周,想起了他们之间那段平淡如水,却又相濡以沫的婚姻。

他们那一代人的感情,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

就是搭伙过日子,生儿育女,一起扛事。

年轻时,不懂。

老了,才明白,那种平淡里,藏着最深的情。

“我……我害怕。”

王秀英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怕自己老了,丑了,配不上你了。”

“我怕你嫌弃我。”

“我这辈子,没为自己活过,到老了,就想活得体面点,不想再被人看轻了。”

她把自己的旧伤疤,血淋淋地,揭开给他看。

那些深埋心底的自卑和恐惧,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和不堪。

在这一刻,她全都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懂。

她只是觉得,如果再不说,她会憋死。

她说完,就那么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审判。

第六章 暖手

李建国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打断她,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

他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而是慢慢地,融化了。

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河面,被阳光一点点照暖。

等到王秀英哭声渐歇,他才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傻瓜。”

他说。

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

“我怎么会嫌弃你。”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很粗糙,但很暖。

“秀英,我也跟你说实话。”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查出这个病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儿子有自己的家,我不能去拖累他。”

“一个人住在这个空房子里,每天就等着天黑,又怕天黑。”

“晚上疼得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觉得这墙,这屋子,就像个棺材,我就是躺在里头,等死。”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王秀英听着,心却像被刀割一样。

她能想象,一个男人,在深夜里,独自面对病痛和死亡的恐惧,是何等的绝望。

“后来在广场上看到你。”

他转回头,看着她,眼里有了一丝光。

“你跳舞总慢半拍,笨手笨脚的,但特别认真。”

“我就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股劲儿。”

“一股……想好好活着的劲儿。”

“我就想啊,我要是能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也能沾点你的光,也能多点活下去的劲头。”

王秀英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个样子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老太太。

“那天晚上……”

李建国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

“我就是……太孤单了。”

“我不是想要你怎么样,我就是想抱抱你。”

“我想感觉身边有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暖和的人,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没想到,会吓着你。”

他说着,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王秀英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心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有满满的心疼。

“建国。”

她轻声叫他。

“往后,我不让你一个人了。”

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地包裹住他的手。

“不管以后还有多少日子,我都陪着你。”

“你疼的时候,我给你揉揉。”

“你害怕的时候,我陪你说话。”

“晚上,我给你暖被窝。”

李建国的身子,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他的眼眶,红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在这一刻,眼泪掉了下来。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那么无声地流着泪。

王秀英伸出手,用自己粗糙的手指,轻轻地,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就像,很多年前,她为自己年幼的女儿擦去泪水一样。

那一晚,他们聊了很多。

聊他的病,聊她的过去,聊彼此的子女,聊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年轻时的梦想。

他们像两个认识了一辈子的老朋友,把心底的话,都掏了出来。

夜深了,李建国要去客厅睡。

王秀英拉住了他。

“就睡这儿。”

她说,语气不容置疑。

李建国看着她,犹豫了。

王秀英笑了笑,主动躺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过来,我给你暖手。”

李建国看着她坦然的目光,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解开了。

他躺了下来,在她身边。

这一次,没有尴尬,没有僵硬。

王秀英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很凉。

她就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去温暖他。

“睡吧。”

她在黑暗中轻声说。

“我不走了。”

李建国“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像一个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几个月后,一个初冬的午后。

公园里,落叶满地。

王秀英和李建国,并排走在小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建国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清瘦,但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也有了光。

他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吃药。

王秀英每天会按时按点地把药和温水,递到他手上。

她还学了很多养生的食谱,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吃的。

他的主治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是个奇迹。

走到一处台阶前,李建国很自然地,伸出手。

王秀英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还是那么粗糙。

但现在,总是暖的。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

两个老人,头发花白,身影相依。

王秀英想,这辈子,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能走多远,是多远。

秋风吹过,有点凉,李建国收紧了手掌,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真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