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外孙10年,女婿把他妈接来养老,我不怒不脑:5000退休金自己花
发布时间:2025-10-28 00:50 浏览量:2
女婿许凯是在晚饭桌上宣布这个决定的。
“妈,我寻思着,我妈也退休了,一个人在老家待着也闷得慌。我跟梦洁商量好了,下周就接她过来,一起住,热闹。”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给我女儿梦洁夹一筷子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动作自然,语气平常,仿佛在说“明天天气不错”一样。
我捏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排骨的香气混着酱油的咸鲜,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我却忽然有点反胃。
十年了。
从外孙乐乐呱呱坠地,到如今长成一个上小学四年级,调皮捣蛋的小男子汉,整整十年。
我,林岚,今年六十二岁。在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里,当了十年的免费保姆。
女儿梦洁的脸色有点不自在,她碰了碰许凯的胳膊,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神飘忽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为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火气,被她这么一看,顿时像被一盆冷水浇熄了。
我还能怎么样呢?
跟他们闹吗?
指着许凯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有了亲妈忘了丈母娘?
还是抱着女儿哭诉我这十年的辛酸?
没意思。
太难看了。
我林岚一辈子要强,到老了,不能活成一个撒泼打滚的怨妇。
我低下头,默默扒了一口饭,米饭有点凉,硌得慌。
“挺好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亲家母来了,是该享享福了。乐乐也大了,不用那么费心了。”
许凯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不少。
“妈,您看您说的,您这十年辛苦了,我们都记在心里。我妈来了,您正好能歇歇,跟老姐妹们打打麻将,跳跳广场舞,多好。”
他描绘着一幅美好的退休生活画卷。
画里有我,但这个家的背景,却渐渐模糊了。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顿饭,后半程死气沉沉。
乐乐是家里唯一没心没肺的那个,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外婆,今天我们老师夸我了,说我画的画最好看!”
“外婆,明天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里脊。”
他每喊一声“外婆”,我的心就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
十年里,他喊“外婆”的次数,比喊“妈妈”还多。
他饿了,找我。渴了,找我。摔倒了,哭着扑进我怀里。
家长会,是我去开的。兴趣班,是我接送的。生病发烧,是我彻夜不眠守在床边的。
梦洁和许凯,他们是这个家的男女主人,是“爸爸”“妈妈”这两个称谓的所有者。
而我,是那个具体的、琐碎的、无处不在的“外婆”。
晚饭后,我照例收拾碗筷。
梦洁抢着要来洗,被我推开了。
“你去陪乐乐做作业吧,他今天有篇作文要写。”
我不想跟她说话。
我怕我一开口,那些压抑的情绪就会绷不住。
厨房里,水流哗哗作响。
我看着水池里油腻的碗碟,就像看着我这十年的人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洗不完的碗,做不完的家务,操不完的心。
我图什么呢?
图他们那句“妈,您辛苦了”?
还是图老了以后,能在这个家里,有一个安身立命的位置?
现在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这房子,是许凯家出的首付,他们小两口一起还贷。
户主是许凯。
我算什么呢?
一个帮忙带孩子的亲戚。
现在,主家的另一个主人要来了。我这个亲戚,也该识趣地让位了。
洗完碗,我擦干手,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朝北,有点阴冷。
当初为了把朝南的大房间留给乐乐,我主动选了这间。
住了十年,也习惯了。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我的退休存折。
每个月五千块的退休金,准时到账。
这十年,我几乎没怎么动过。
偶尔给乐乐买点零食玩具,给梦洁添件衣服,家里的水电煤气,日常买菜,大部分都是从我这里出的。
他们年轻人压力大,房贷车贷,养个孩子样样要钱。
我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现在,我看着存折上那一长串数字,忽然觉得有点讽刺。
林岚啊林岚,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你把自己的晚年,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女儿的家庭。
结果呢?
人家一句“我妈要来”,你就得靠边站。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
然后,我站起身,做了一个决定。
不吵,不闹。
体面地退场。
这五千块退休金,从下个月开始,我要为自己花了。
一周后,亲家母张翠花来了。
许凯开车去火车站接的,大包小包,像是搬家。
张翠花人不高,微胖,一头烫得卷卷的短发,看着比我显年轻。
她一进门,眼睛就在屋里四处打量,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
“哎哟,这就是凯凯买的房子啊,真敞亮!”
她换上许凯递过来的拖鞋,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乐乐,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乐乐刚从房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奥特曼,有点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奶奶。
我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
“妈,这是我妈。”梦洁尴尬地介绍。
张翠花这才把目光转向我,脸上堆起笑。
“哎呀,亲家母,这十年真是辛苦你了,把我们家乐乐带得这么好。”
客气,但疏离。
我笑了笑,“应该的,自己的外孙。”
许凯把张翠花的行李拿进了原本属于我的那个房间。
“妈,以后您就住这屋。朝南,光线好。”他对我解释道,“您那屋……就让我妈先住着,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住朝南的暖和。”
我的房间,是朝北的。
那个当初为了给乐乐腾出来,光线最好、面积最大的朝南房间,现在成了张翠花的了。
而我,被“安排”到了乐乐隔壁那个更小的储物间。
那个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窗户对着小区的走廊,常年见不到阳光。
“行。”
我还是那一个字。
梦洁拉着我的手,低声说:“妈,委屈你了。”
我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有个地方睡就行。”
搬家的过程很简单。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一些日用品。
十几分钟就收拾完了。
当我抱着我的小铺盖卷,从我住了十年的房间走出来时,张翠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乐乐削苹果。
她用一种很老的削法,苹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线,不断。
乐乐看得目不转睛,满脸崇拜。
“奶奶,你好厉害啊!”
“那可不,奶奶会的还多着呢!”张翠花一脸得意。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时代,过去了。
这个家,开始有了新的核心。
我抱着被子,默默走进了那个阴暗的小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客厅里传来的笑声。
我把被子铺在床上,坐下来,环顾四周。
墙角堆着一些不常用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真好。
林岚,你现在连个像样的房间都没有了。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
我只是打开手机,找到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是老李吗?我是林岚。”
电话那头传来惊喜的声音,“哎哟,林岚?你可算想起我这个老姐妹了!怎么着,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李是我以前一个单位的同事,关系最好。
退休后,她天南海北地玩,朋友圈里都是各地的风景照。
而我,被困在这个家里,困在“外婆”这个身份里。
“老李,你们那个老年大学,还招生吗?”我问。
“招啊!天天招!你想学点啥?书法、国画、模特、交谊舞,多着呢!”
“我想学个……智能手机应用。”
老李在那头笑了,“行啊你林岚,还挺时髦。没问题,我帮你报名,下周一就开课。”
“好。”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的那块空洞,被填上了一点点。
晚饭,是张翠花做的。
四菜一汤,摆了满满一桌子。
红烧肉,油焖大虾,醋溜白菜,还有一个三鲜汤。
都是北方口味,重油重盐。
许凯吃得赞不绝口,“妈,还是您做的菜好吃,有家里的味道。”
张翠花被儿子夸得心花怒放,“好吃就多吃点!以后妈天天给你做!”
梦洁和乐乐也吃得挺香。
只有我,对着那盘油汪汪的红烧肉,实在下不去筷子。
我习惯了清淡,这几年为了孩子的健康,家里的菜都少油少盐。
“亲家母,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张翠花热情地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
那块肉,肥得晶莹剔透,在灯光下颤颤巍巍。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不了不了,我晚上吃得少。”
我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白米饭,就着几口醋溜白菜。
饭后,张翠花理所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磕着瓜子。
满地都是瓜子壳。
许凯和梦洁陪着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站起身,默默地开始收拾桌子。
“哎,林岚,碗放那儿吧,等会儿我来洗。”梦洁看见了,想过来帮忙。
张翠花眼皮都没抬,“让她洗吧,反正也闲着。”
许凯碰了碰他妈,“妈!”
张翠花这才撇撇嘴,“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亲家母在家也没啥事,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我没理会他们的拉扯,径直走进厨房。
水声再次响起。
我看着水龙头里流出的清水,忽然觉得,这水,真冷。
第二天,我起得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
以前,我都是六点准时起床,给全家做早餐,然后送乐乐上学。
今天我醒来时,已经七点了。
客厅里传来一阵忙乱的声响。
“哎呀,我的燃气灶怎么打不着火!”
“乐乐,快点穿衣服,要迟到了!”
“我的天,牛奶怎么是凉的!”
是张翠花的声音。
我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
等我走出房间,看见的是一片狼藉。
张翠花在厨房里手忙脚乱,锅里不知道煮的什么东西,已经糊了,冒着黑烟。
乐乐穿着睡衣,坐在餐桌旁打哈欠。
梦洁和许凯围着他,一个给套毛衣,一个给穿袜子。
“妈,您起来了!”梦洁看见我,像看见了救星,“快,来不及了,乐乐上学要迟到了!”
我走到餐桌旁,拿起一片面包,慢条斯理地抹上果酱。
“不是有他奶奶在吗?”我淡淡地说。
张翠花从厨房里探出头,一脸黑灰,气急败坏地说:“我哪知道你们城里这玩意儿这么金贵!火都打不着!”
“妈,那是电子打火,要按住了拧。”许凯无奈地解释。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弄不来!”张翠花把锅铲一扔,耍起了脾气。
最后,还是我,煮了三个鸡蛋,热了牛奶,把乐乐喂饱,然后送他去了学校。
走出校门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没有直接回家。
而是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
十年了,我没给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衣柜里挂着的,都是几十块钱的地摊货,舒服,耐脏,方便干活。
今天,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走进一家看起来很贵的品牌店。
导购小姐很热情,“阿姨,您想看点什么?”
我指着橱窗里模特身上那件驼色的羊绒大衣,“那件,拿下来我试试。”
大衣很贵,吊牌上的价格,几乎是我半个月的退休金。
但我穿上身的那一刻,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有了皱纹,但依旧挺拔、精神的自己,我忽然觉得,值了。
“包起来。”
我拿出我的银行卡。
没有丝毫犹豫。
刷卡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指尖的快感。
这是我为自己花的钱。
花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提着崭新的购物袋走出商场,我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个人。
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老年大学。
老李已经帮我报好了名。
智能手机应用班。
教室里坐满了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认真地听着台上的年轻老师讲课。
“阿姨叔叔们,今天我们学一下,怎么用微信发朋友圈。”
“对,点这个加号……”
“可以选九张图片……”
我学得很认真。
我把今天买的大衣拍了张照片,又在商场门口的咖啡店,给自己点了一杯拿铁,也拍了一张。
然后,我学着老师教的样子,发了第一条朋友圈。
配文是:
“阳光正好,心情正好。新生活,从一件新大衣和一杯拿铁开始。”
发完,我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小激动。
像个做了坏事又急于炫耀的孩子。
很快,手机开始震动。
第一个点赞的,是老李。
她还评论:哟,我们林大美女终于想开了!这大衣真好看!
接着,很多许久不联系的老同事、老朋友,都纷纷点赞评论。
“岚姐,潇洒啊!”
“林姐,在哪儿喝咖啡呢?下次带上我!”
“这才是退休该有的样子!”
我看着那些评论,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被人关注和羡慕的感觉,这么好。
直到下午,梦洁的电话才打过来。
“妈,您去哪儿了?怎么一天都没回家?”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焦虑。
“哦,我出来办点事。”
“什么事啊?中午饭也没回来吃,乐乐放学了,张奶奶她……”
她话没说完,但我已经猜到了。
张翠花大概率是不知道怎么接孩子的。
小学的放学时间和幼儿园不一样,规矩也多。
“我今天有点累,就不回去了。你跟许凯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有点狠心。
但一想到那个阴暗的小房间,和张翠花那句“反正也闲着”,我就觉得,我的狠心,是他们逼出来的。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那个“家”。
我在老年大学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
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我睡了十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孩子的哭闹,没有半夜要起来冲奶的疲惫,没有第二天一早要操心全家早饭的压力。
只有我自己。
第二天,我神清气爽地去上课。
手机班的课程很有意思,除了朋友圈,还教了手机支付、网上挂号、打车软件……
我觉得自己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我现在的生活,可以这么方便。
中午,我和老李还有几个老同学在外面搓了一顿。
大家聊着各自的退休生活,聊着子女,聊着孙辈。
一个叫王姐的同学说,她去年刚跟团去了趟欧洲,法国的薰衣草,瑞士的雪山,美得不像话。
我听得心驰神往。
老李碰碰我,“林岚,别光听啊,你也计划计划,咱们一起去!”
“我?”我愣了一下,“我能行吗?我连国都没出过。”
“有什么不行的!现在办护照方便得很!你又有退休金,身体也好,怕什么?”
是啊。
我怕什么呢?
我被这个念头搅得心神不宁。
下午的课,我有点走神。
下课后,我鬼使神差地打车去了出入境管理局。
咨询了一下办护照的流程。
很简单。
填表,拍照,交钱,十个工作日就能拿到。
我当场就填了表。
当我从出入境管理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梦洁和许凯的。
还有几十条微信。
“妈,您在哪儿?”
“妈,您别生气了,快回来吧。”
“妈,乐乐想你了,他今天哭了。”
“丈母娘,我错了,您快回来吧,家里都乱套了。”
看着许凯那条微信,我冷笑了一声。
现在知道错晚了。
我没有回复。
而是打了个车,回了那个临时的家。
一开门,就看到三个人跟三堂会审似的,坐在客厅里。
梦洁眼睛红红的,许凯一脸憔ें,张翠花则拉着个脸,抱着胳膊,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乐乐第一个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外婆,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一软。
孩子是无辜的。
“妈,您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我们都快急死了!”梦洁站起来,带着哭腔。
“我出去办了点事。”我换上拖鞋,语气平静。
“办什么事要两天不回家?连个信儿都没有!”张翠花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把你怎么着了呢。”
我抬眼看她,“亲家母,您想多了。我只是去老年大学报了个名,顺便办了个护照。”
“办护照?”许凯和梦洁异口同声,满脸惊讶。
张翠花也愣住了,“你办那玩意儿干啥?你要出国?”
“有这个打算。”我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世界那么大,想去看看。”
客厅里一片死寂。
他们三个人,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我不再是那个任劳任怨的林岚,而是一个他们完全不认识的人。
“妈,您……”梦洁想说什么。
我打断她,“这两天,家里怎么样?”
一提起这个,许凯的脸就垮了。
“别提了,妈。我妈她……她不熟悉这边。乐乐上学差点迟到,作业也忘了签字,昨天晚上,家里厨房的警报器还响了。”
张翠花不乐意了,“我怎么知道那玩意儿那么灵!我不就炖个肉,多炖了一会儿吗?烟大了点,就跟要杀人似的叫唤!吓死我了!”
“那是因为您没开抽油烟机!”许凯也很无奈。
“我哪知道哪个是开关!那么多按钮!”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毫无波澜。
甚至有点想笑。
这就是他们以为的,可以轻松取代我的“奶奶”。
“行了,都别吵了。”我喝完水,把杯子放下,“既然我回来了,今天晚饭我来做吧。”
梦洁和许凯如蒙大赦。
张翠花撇了撇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走进厨房。
两天没进来,里面已经变了样。
灶台上凝着一层油垢,水池里泡着没洗的碗,垃圾桶满了,散发着一股酸味。
我默默地戴上围裙,开始收拾。
就像过去的十年一样。
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以前,我是心甘情愿,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现在,我只是一个来帮忙的客人。
做完这顿饭,我就该走了。
我做了乐乐爱吃的糖醋里脊,给梦洁做了清蒸鲈鱼,给许凯炒了个他喜欢的辣子鸡丁。
我还特意给张翠花炖了个清淡的冬瓜排骨汤。
“亲家母,您尝尝这个,北方的菜油大,对心血管不好。喝点清淡的汤,养养胃。”我把汤盛好,放到她面前。
张翠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嗯,味道还行。”
这顿饭,吃得比前几天和谐。
饭后,我没去洗碗。
我脱下围裙,对他们说:“我吃好了,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说完,我就走进了那个小储物间。
许凯和梦洁面面相觑。
张翠花看着一桌子的碗碟,脸又拉了下来。
我没管他们。
我关上门,从包里拿出我的老年大学课程表。
明天上午,是国画课。
我挺期待的。
接下来的日子,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平衡。
我每天早起,做好早餐,送乐乐上学。
然后,我就去老年大学上课,或者跟老姐妹们逛街、喝茶。
中午,我一般不回家。
下午,我算着时间,在乐乐放学前赶回去。
接他回家,辅导他做作业。
晚饭,如果我心情好,就做。如果我累了,就叫他们自己点外卖。
洗碗,打扫卫生,这些事,我渐渐不再大包大揽。
谁有空谁就做。
大部分时候,都是梦洁在做。
许凯偶尔搭把手。
张翠花,则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她的电视剧。
家里的气氛,微妙而紧张。
张翠花对我的“游手好闲”越来越不满。
她经常当着我的面,跟许凯抱怨。
“你看看你丈母娘,现在是越来越潇洒了。天天往外跑,家里的事一点不管。”
“妈,林阿姨带了十年乐乐,也该歇歇了。”许凯现在学会打圆场了。
“歇歇?我看她是想上天!还办护照,她那点退休金,够她折腾几天?”
我听见了,就当没听见。
我的退休金,五千块,在他们眼里,可能不算什么。
但对我自己来说,足够了。
我不再补贴家用,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自己身上。
我报了国画班,买了笔墨纸砚。
我报了交谊舞班,买了漂亮的舞鞋。
我还跟着老李,去郊区泡了温泉,去邻市听了一场音乐会。
我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丰富多彩。
我的朋友圈,也从每天晒娃,变成了晒我自己的生活。
晒我的第一幅国画作品,虽然画得歪歪扭扭。
晒我在舞会上的照片,虽然舞步还有点笨拙。
晒我和老姐妹们的合影,每个人都笑得像朵花。
梦洁经常给我点赞。
有时候会私聊我,“妈,看你现在这么开心,真好。”
我知道,她心里是为我高兴的。
但她也有她的为难。
两个妈住在一起,她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许凯的变化更大。
他开始主动承担家务,学着辅导乐乐的奥数题。
他对我,也比以前客气和尊重了许多。
有一次,我回家晚了,他已经把饭做好了。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我还是挺意外的。
“妈,您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他给我盛好饭。
我觉得,这个家,正在慢慢地,找到一个新的平衡点。
一个没有我作为绝对重心的平衡点。
而我,也乐得清闲。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末。
那天,我约了老李她们去香山看红叶,一大早就出门了。
中午,我正在山顶的餐厅吃饭,接到了梦洁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妈!你快回来!乐乐……乐乐进医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早上,张奶奶带他去公园玩,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路边摊的烤串,回来就上吐下泻,还发高烧。我们现在在儿童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要住院观察!”
我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我跟他们说过多少次,路边摊的东西不干净,小孩子肠胃弱,不能乱吃!
张翠花就是不听!
“你们在哪个病房?我马上过去!”
我跟老李她们打了声招呼,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忙忙打车往医院赶。
等我赶到病房,看到的是一片混乱。
乐乐躺在病床上,小脸烧得通红,挂着点滴,哼哼唧唧的。
梦洁坐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
许凯在跟医生说话,一脸焦急。
张翠花,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哪知道会这样啊……我看别的小孩都吃得挺香的……我就给他买了两串……”
我走到病床边,摸了摸乐乐的额头,烫得吓人。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
“医生怎么说?”我问梦洁。
“说是细菌感染,有点严重,要住院输液一个星期。”梦洁的声音沙哑。
我转过身,看着张翠花。
我没有发火,也没有指责。
我只是看着她,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说:
“亲家母,我带了乐乐十年,他连一次因为乱吃东西进医院的经历都没有。”
张翠花被我看得有点发毛,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打断她,“你只是没有经验,或者说,你的经验,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孩子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病房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许凯跟医生说完话,走了过来。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我转向他和梦洁,一字一句地说:
“许凯,梦洁。乐乐这次生病,是个教训。”
“这个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不是你们的免费保姆,也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超人。”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的退休金,我的朋友,我的爱好。”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彻底不管了。”
说完,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梦洁。
“这里是两万块钱,是我存的一点私房钱,给乐乐看病用。密码是乐乐的生日。”
“我自己的那套老房子,虽然小,但也是个家。我该回我自己的家了。”
“以后,你们要学会自己当父母。学会怎么照顾孩子,怎么经营这个家。”
“至于亲家母……”我看了张翠花一眼,“她是你的妈,许凯,养老送终,是你的责任。但怎么安置,你们自己商量好。是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另外想办法,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话说得很绝,没有留一丝余地。
梦洁哭了,拉着我的手不放,“妈,你别走!我们错了!我们改还不行吗?”
许凯也急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妈,您别这样。我们知道错了。您走了,我们这个家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笑了,笑得有点苍凉,“你们是成年人了,许凯,你都快四十了。你该学会自己撑起一个家,而不是总指望别人。”
“乐乐,外婆不是不要你了。”我俯下身,亲了亲乐乐滚烫的额头,“外婆只是想过自己的日子了。以后你想外婆了,就给外婆打电话,外婆随时欢迎你来我家里住。”
说完,我掰开梦洁的手,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看到女儿的眼泪,看到外孙苍白的小脸,我就会心软。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仰起头,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感觉压在心口十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我那套老房子。
房子在老城区,五楼,没有电梯。
是我和老伴以前单位分的房子,一室一厅,四十多平。
老伴走了以后,我一直把它租出去。
上个月,租客刚搬走。
我用钥匙打开门,一股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旧家具,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
但当我站在这间属于我自己的屋子里时,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心安。
这里,才是我的根。
我没有立刻开始打扫。
我走到阳台上,推开窗户。
楼下,是熟悉的市井景象。
卖菜的小贩在吆喝,邻居家的孩子在追逐打闹,几个老头在树下下棋。
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我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切,心里慢慢地,被一种叫“自由”的东西填满了。
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把这个小家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扔掉了所有破旧的家具,去家具城,给自己挑了一张舒服的沙发,一张柔软的大床。
我还去花鸟市场,买了很多绿植,把小小的阳台装点得生机勃勃。
我把我在老年大学画的那些画,一幅幅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虽然画得不好,但那是我自己的作品。
看着这个焕然一新、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小窝,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这期间,梦洁和许凯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
我大部分都没接。
只在梦洁发微信问我乐乐病情的时候,回复了几句。
我知道,他们急了。
没有了我这个“后勤部长”,他们的小家,肯定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星期后,乐乐出院了。
那天,梦洁给我发了条微信。
“妈,乐乐出院了。我们想带他去看看您。”
我想了想,回复:“来吧。正好,我包了饺子。”
下午,他们来了。
许凯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水果,看起来很拘谨。
梦洁牵着乐乐,乐乐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头好多了。
张翠花没有来。
一进门,他们就被我的新家惊呆了。
“妈,您这……也太漂亮了!”梦洁环顾四周,满眼都是羡慕,“比我们家还温馨。”
“是啊,妈,您真厉害。”许凯也由衷地感叹。
我笑了笑,“快坐吧。乐乐,想外婆没有?”
“想了!”乐乐扑进我怀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外婆,你家好香啊!”
我给他拿了洗好的草莓,“吃吧,外婆特意给你买的。”
梦洁和许凯坐在那张我新买的布艺沙发上,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妈……”许凯先开了口,他站起来,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之前,是我混蛋,是我不懂事。我总觉得,您为我们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忽略了您的付出,也忽略了您的感受。我把我妈接过来,没跟您好好商量,还让您受了委去住那么小的房间……我不是人。”
他说着,眼圈都红了。
“乐乐生病那天,您说的话,我听进去了。这一个星期,我跟我妈也谈了。她……她回老家了。”
我有点意外。
“她说她在城里住不惯,也照顾不好乐乐,还是回老家自在。我给她请了个保姆,照顾她一日三餐。”许凯继续说,“我跟梦洁也商量好了,以后,我们自己带孩子。我们不能再依赖您了。”
梦洁也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妈,许凯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一个星期,我们俩都快累趴下了。送孩子,接孩子,做饭,辅导作业,家里搞得一团糟。我们才真正体会到,您这十年,有多不容易。”
“我们以前,真的太自私了。”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我面前,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心里的那点怨气,也渐渐散了。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梦洁的手。
“行了,都过去了。”
“坐下吧,饺子快好了。”
那天晚上,他们留下来吃了晚饭。
是我亲手包的三鲜馅饺子。
乐乐吃了两大碗。
许凯和梦洁也吃得特别香。
饭后,许凯抢着去洗碗,被我拦住了。
“你们回去吧,天不早了。乐乐刚出院,要早点休息。”
临走时,梦洁抱了抱我。
“妈,您有空了,就回去看看我们。那个家,永远是您的家。”
我点点头,“好。”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以一个“保姆”的身份回去。
送走他们,我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客厅里。
桌上,还放着我的护照,和一本欧洲旅游攻略。
老李已经帮我报好了一个十五天的法瑞意旅行团。
下个月就出发。
我的手机响了,是老年大学国画班的微信群。
老师在群里发通知,下周要去写生。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鲜活的信息,又看了看窗外温暖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我的晚年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是谁的妈,也不再是谁的外婆。
我只是林岚。
一个六十二岁,手握五千块退休金,对世界依然充满好奇,准备好好为自己活一次的,林岚。
我拿起画笔,在宣纸上,缓缓地,画下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向日葵。
迎着光。